白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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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0/12/11 3:27:00

照片提供:苏沐

夏天来了,白芍还没能种上荷花,蝉嘈声满院地响起了,老爷再没来消息,但大院的一切依然有条不紊的,那些下人无声无息的操作者,象养在箱子里的蜂,早出晚归地做着本能的劳作,偶尔听到柳妈斥责的声音,那是大院里唯一的中心。

孩子们从不来她的后院,下人们也不进来,只能远远听到他们小心翼翼的声音,这个院子的生活像蒙在一口大锅里,盖着重重的盖子,人们就是盖子下面,被摞成一排排一层层的咸鱼,早已失去了跳跃的生命,可这一层层的咸鱼下面压着一条鲜活的红锦,她还是青春的生命,新生活的诉求,却被一层层压着,厚厚的盖子盖着,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健康的神经,正常的体能只能令她更加压抑煎熬,只能选择休眠,方能减轻煎熬的感受,用麻痹压抑带来的思绪错乱。白芍已经无法看书,无法写字,翻开书,纸上的字漂浮起来,散落的满地都是,无法拾起,无法拼凑,全无了书的意思,只是自己的胡思乱想,那些字让她晕眩,还会让她作呕恶心,像是怀孕的新妇人。白芍对作呕的感觉有一点暗自喜欢,幻想着那是她迈向幸福的第一步,可那只是虚幻的,丈夫从没到她房间过过夜,当然他还在外面任公职,一年多没见面了,更别提到她房间来。白芍觉得自己比一年前初嫁时老了许多,精神也差了很多。整日昏昏的,总是睡不着,又醒不来。渐渐连屋子都懒得出去了,整天整夜的躺在雕花大床上,打着盹。白天晚上都在做梦。

摄影:馒猫子

白芍的手轻轻滑过一块锦缎,丝绸柔而滑的质地让她的手舍不得离开,仿佛在抚摸自己的皮肤,心中有异样的舒服,她拿起它,走到镜子前,披在身上,蛋青色的缎子衬出她有些苍白的面孔,使她的皮肤看起来有些透明,盯着镜子久了,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团气,飘飘忽忽的钻到这块华丽的丝绸里,随时都会飘散了,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松开手,任锦缎滑到地上,慢慢解开腋下的纽扣,褪下绣花的夹袄,粉嫩的脖颈露出了,猩红的夹袄掉到地上,露出圆润的双肩,藕一样的胳膊,绸缎一样的肌肤,和蛋青色的绸缎一样透着光亮,像是透明的琉璃。浅粉的胸衣,绣着的桃红的海棠花,两只蝴蝶被鼓起的胸顶起,好像在花间飞舞。白芍摸着胸衣与肌肤相间的地方,一样的光滑,一样的细腻,只是丝绸是冰的,自己的肌肤是温的,她是活的。她不是一团气,是一团肉,有温度,有感觉的活物。腰下穿着的猩红长裙,落在地上猩红的夹袄,和蛋青的缎子,簇拥着她这一团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的肉体,镜子里的自己刺眼而悲凉。

她依然半裸着背膀,捡起地上的衣料,将它放进柜子里,这里已经叠放着几十块各色的衣料,一层层摞着,几乎顶着柜顶。她伸手拽出一块抖开来,那湖蓝底上织着的银色蝴蝶,就在屋里飞起来,发出丝绸的声音,又缓缓落在地上,像是飞倦了的蝴蝶,轻轻翕动着翅膀。她踩着地上的湖蓝织锦,走向柜子里又拽出一块衣料,那是一块雪青色的软缎,手绣的丝瓜,褐色的瓜蔓间穿梭着飞蝶,蝶的翅膀是五彩的,点缀着贝壳珠,她把雪青软缎铺在地上,仿佛还不够快意,又从底层拽出几块衣料,将整个柜里腾空,它们都落在脚下,一个锦绣世界堆在她的面前,玫红的绢压着鹅黄的绫,粉绿的绸子挤着淡紫的湖绉,织锦的枝枝蔓蔓,绕着金银色的丝线,刺绣的芍药芙蓉,鲜灵灵的泛着光,绸缎上蝶起蝶落,真是五月的春光,似水的流年。这暗沉沉的屋子顿时有了生气,白芍坐在地上,手摸着它们,柔软光滑如她的身体,那异样的舒服慢慢在心底弥散,如一团香雾,熏得她有些迷离,心头的感觉传到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她仿佛睡着了,好像听到门开了,他进来啦,走到她身边,俯下身子,陶醉的闻着她身体发出的芳香。静静地没有一点声音,只有丝绸的擦摸声和着一起一伏的呼吸。

白芍睁开眼,他不见了,是谁?是丈夫吗?他回来看她了?为什么又走了呢?一句话也不说?

她眷恋那一刻,又闭上眼,让那团香雾重新笼罩自己,身体软软的,像一汪露水,等着他的到来。门开了,他走进来,依然是俯下身体,陶醉的闻着她的芳香,白芍闭着眼,静静听着丝绸的擦摸声,和着自己的呼吸,一起一伏,渐渐和他的呼吸相合,吸进芬芳,呼出香醇,相互陶醉在春光里。

摄影:馒猫子

那一年的五月,白芍每天下午都会在房间里铺满锦缎,半裸着身体闭着眼等他来,他总是在午后斜阳漏进窗缝的时间,无声的进来,在白芍睁开眼的时候消失。随着白芍进入半睡半醒的状态越久,他呆的时间也越来越久,白芍已经没有时间的概念,有时一睁眼,已是黄昏。六月梅雨季来了,一切都发着霉味,白芍再也唤不来他了,他走后,留给白芍的是一个掏空了的躯壳,轻飘飘的浮在空气里,满地的织锦撕碎了,五颜六色的残花和蝶翼,散在地上,发着死亡的味道。“太太病了”有人频频走进后院她的小楼。先是一个中等身材的郎中,后来换了一个清瘦的老郎中,提着药箱进进出出,下人们皱着眉头,仿佛触到霉气,匆匆地端进一碗碗的汤药,急匆匆的离开这个后院。

白芍躺在床上,屋子散着中药苦涩的味,桌上一只粉彩碗,乳色透明的白底,发出一层光晕,薄薄的碗壁上细腻的工笔画勾勒出两只呼之欲出的蝴蝶,粉嫩的色泽,让人想起三月的天,碗里是熬好的药汤。这半年熬过的药渣在柴房里堆得有半人高。她在床上翻个身,面向窗,窗缝投进一绺阳光,该是下午的时光了吧,这间西房,总是过了晌午才能照到太阳,这间卧房靠后院花园,推窗就是一湖水。嫁进来前媒人就讲了,“长卿是个厚道人,虽说是填房,终是正妻,也指着你善待家里的孩子,孩子的亲娘在天上看着你善待她的孩子,也不会计较新人住她的房。”于是,这房间原封不动保持着丈夫前妻生前的样子,她做了名副其实的填房。“填房,填房”,如今她已被“填”进这间房里两年了。钉在这个格子里,只是一个呼着气的躯壳。

自从生病后,白芍一直是半睡半醒的状态,现实和做梦毫无界限,只是再也梦不到他来,而梦也越来越奇怪,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说着陌生的话。梦见她从没去过的地方,没见过的人,梦里同一个的地方同样的人,那是一个很奇怪的学堂,很大的院子,很多的学生,穿着奇怪的衣服,她没有穿裙子只穿着衬裤,步子迈得很多,走的很快,有学生路过她叫她老师,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男人走过来,递给她一摞书,说“你先拿回家去,晚上我不回家吃饭了。”她接过书,那男人捏了她一把,低声说“先别睡,等着我。”她扭动身子说“想得美”那男人说“你是我老婆,想得不美便宜你了”。那女人转过脸了,不是她,是个尖脸的女人,和她一样高挑的个子。这个梦反反复复,同样的人同样的神色,同样的穿衣打扮。

白芍有时会精神很好,仿佛是药起了作用。她会读读书,或者在后院走走,依然没人和她说话,下人见她躲得更远,她也不怪了,她更想一个人呆着,呼吸也轻松些。这个大院子像一口蒸在火上的大锅,沉沉的盖子焖住一切,只有后院小湖透出一点松快。她是一定要种上荷花的,为自己可以呼气的空间,多一点生气。

摄影:馒猫子

“老爷上月来信说......”廊外的老妈子的对话被风传过来,白芍半眯在床上,似睡非睡。

“上月?”我怎么不记得老爷来信了,我把信放哪了,好像在梳妆匣子里,恍恍惚惚中白芍翻开梳妆匣,是的,老爷的信是在这里,和那封信样。被她放在梳妆匣最底层的抽屉里。再仔细看不是老爷的信,是郎中开得中药方子,是的,那一沓药方还有屋子里的中药味,证明她是个病人,总也医不好的女人,那个老郎中不急不慢的开药方,白芍迫不及地的喝中药,中药就是她最真实的生活,也是能让人想起她存在的的物证。喝药时令她有一点向往未来生活的,有时又给了她更加无奈的绝望。每天翻出方子仔细的读一遍成了她的生活方式,从细细读药方中能给她暂时的希望和解脱,“当归两钱;黄芪两钱;熟地两钱.....”方子几乎是不变的,有几味永远写在方子开头,当归从来不会少,每天读着它,能给他一点安慰“当归,当归”丈夫知不知道她病了,他嫌弃吗?白芍写过两份信,只收到一份回信,他们是新夫妇,是还没圆过房的夫妇,她是无法开口述说思念的。当她喝下一口药汤就增加一份对丈夫回家的盼望,每喝一口就会在心里念到那些当归的诗句,“相思意已深,白纸书难足。字字苦参商,故要檀郎读。分明寄奴约当归,远至樱桃熟。何事菊花时,犹未回乡曲?”。“欲续断弦未得,乌头白,最苦参商,当归也!”喝完一碗就像是完成一个仪式,丈夫就离她近了一步,在这不能与人述说的思念中,中药是支撑她生活的唯一希望。。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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