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
农家“妇男”
作者:魏树人
下乡第二天,我们便谢绝了队里派来为知青做饭的妇女队长,自己学着烧火做饭。早晨大家七手八脚一齐动手一通忙活,没等饭吃到嘴,上工的钟声就响了。后来,我们七个人一商量,家里总得留个人才行,轮流做饭一人一天。可是时间不长,没几个周期就轮不下去了,有人宁肯上山干最累的活儿也不愿留在家里干家务,最后大家一致推举我留下,当了专职的农家“妇男”。
网络配图,图文无关
紧张的一天
说起这农家“妇男”的活计,虽没有上山活累,可是一天也没有闲着的时候。早晨,大家还在熟睡中要第一个起来,烧一大锅开水,然后动手做早饭。大家上工后赶快馇上猪食,插空去河边挑水灌满水缸。侍候完猪、鸡再去小菜园、自留地忙活一阵,然后切菜、淘米、和面、抱柴火,准备中午饭。没多久,捞小米饭、贴莜面饼、轧饸饹、蒸大王、打苦力、搓鱼子、摊烙糕、推窝子、熬棒子米粥等农家饭都学会了。
由于我做饭比较利索,逐渐就能挤出一些机动时间。在机动时间内要把一周的计划排好,又能干出好多活儿。如米快吃完了,要提前从仓房支出谷子,头两天放到炕上,不断翻倒炕干。晚上找饲养员定好毛驴,第二天中午先占上碾子,收拾完碗筷喂完猪,扛上粮食口袋直奔碾棚。再有闲空时,去供销社代销点打灯油、买咸盐,好天时帮不会针线活的同学拆洗被褥,打个补丁等。晚饭则是比较费事的,大家劳累一天了,饭食总要调剂好一点,虽然都是粗粮,但干稀熬炒还不能少。有时谁提出要改善改善,就要忙到天黑。
晚饭后是大家最惬意的时候,有人讲笑话,有人在油灯下苦读,还有人趁天不黑时帮我劈柴。大家睡觉前还要再烧一锅水,一来是烧炕,二来是知青们仍然保持着睡前擦洗烫脚的好习惯。临睡前我还要再看一遍院里的猪和鸡,然后与大家一同进入梦乡。
摊烙糕
平时我们的主粮是棒子面、小米和莜面,隔三岔五地就有熬不住的,提出改善伙食换换花样。最好吃而又最费事的就是摊烙糕了。
烙糕是用发酵的糜子米面调成糊状,像摊煎饼一样,在专用的铛锅里烙成,是农家饭里最讲究的,一般都是过年或招待客人才吃的上等饭食。每次做烙糕,要提前两天做准备,碾米、淘米、压面、发酵,待发好后,在面糊中放入适量的碱面、糖精(白糖用量大太贵),然后支起烙糕铛,点上干柴棒,用瓜蒂蘸上猪油把铛蹭亮。铛热后用勺将面糊舀到铛当中,由于铛中间呈鼓肚型,所以面糊自动流向四周,形成中间薄周边厚的圆饼。约两三分钟后周边即可发起一厘米厚,打开铛盖,用铲子铲出,一张上面暄腾、底下焦黄、内部呈蜂窝状、又香又甜的烙糕饼就完成了。由于我们当年正是能吃的时候,吃一顿烙糕,起码要烙一百来张。在烙的过程中,要随时增减干柴棒,掌握好火候,还要插空择好韭菜,洗净豆芽,炒上一小盆鸡蛋,熬好一锅豆稀饭。待大家一进门,围上小炕桌,摊开烙糕夹上炒菜,兜上底边左右一卷,咬一口烙糕,抿一口稀饭,看着大家惬意的样子,我一天的劳累也云消雾散了。不过这样的饭食一年也做不了几回,一般都是在夏天,我在家的时间较充裕,半天抓紧时间可以忙完。另外糜子米队里分得少,还要留一部分秋天做散状吃,所以好吃还得细水长流。
珍卤
有时碰上“赖歹”(狼)掏了羊,谁家宰个猪,我们也能分上斤把两的肉,这时我就想着法子露两手,弄出点儿花样。记得有一回早晨烫好了面,正准备轧饸饹,二男跑回家提着一斤多猪肉,我一看正好打一锅好卤子。平时轧饸饹只是弄一锅酸菜土豆或是辣椒芥菜缨,今天有肉就要像模像样打一锅,让大家解解馋。我取出现成的蕨菜、黄花、蘑菇用热水发好,立即跑到前梁挖十几棵百合,摘上一捧赤芍、白芍花瓣,然后到园子里摘豆角、黄瓜。打卤时,仍按天津的做法,葱姜大料炝锅,迅速煸炒肉片,放入蕨菜、黄花、蘑菇、百合根,澥好固体酱油加入豆豉大酱,加水煮开勾芡飞上五个鸡蛋,撒上百合芍药红白花瓣,加上少许咸盐,最后淋上几滴胡麻油,一锅红黄绿白色香味俱佳的山珍卤做成了。
我支好饸饹床子,一大盆莜面一会儿就压完了。中午收工时,我已提前将饸饹盛在每个人的饭盆里,放上豆角末、黄瓜丝菜码,浇上山珍卤,让大家美美地吃了一顿。
碾米轧面
干了一年的家务,我印象里最麻烦的是碾棚的活。因为我们七个人饭量太大,十七八岁正是能吃的时候,少油没肉的,全凭这碳水化合物填充胃口,一口袋粮食没几天就见了底。所以一个月要进两三趟碾棚。
坝上人加工粮食有个特点,就是用碾子不用磨,因为碾子加工粮食温度低,碾出的粮食细,不黏好吃。碾面还较简单,比较难掌握的是碾谷子。刚开始时,将谷子撒到碾盘上,毛驴一走,就手忙脚乱,顾上敛米,顾不上簸糠,一会儿谷子碾成米,米轧成面,全成了混合面了。后来在老乡手把手的帮助下,逐渐掌握了碾谷子的技巧。首先将谷子堆在碾盘中心,随着石碾的滚压,脱了皮的米粒被挤到碾盘外圈,要及时用小簸箕将外圈的米和糠收集起来,倒在大簸箕中,约少半簸箕时趁碾盘外圈的米尚未脱壳时马上端起簸箕冲着大笸箩簸去糠皮,再将簸箕中的米倒进口袋。就这样,添谷子、扫碾道、收集米、簸糠皮,全套程序不能混乱,出米率既高,碎米又少。这里的关键一是谷子必须炕干,二是要适时收集米和糠,收早了带皮的多,收晚了碎米多,其他带皮的谷类加工也大致如此。
莜麦面是我们都爱吃的,在不产小麦的高寒地区,这就是细粮了。莜面虽好吃,但莜麦必须用火炒脆了才能轧成面粉。做细食要将莜麦先过水浸泡,叫过水面,做粗食即可直接干炒,叫干炒面。炒莜麦是件苦差事,须两人操作,一人架火,一人用木制的莜麦耙子翻炒,火大了莜面发苦,火小了轧不成面,最最切记的是炒莜麦时必须扎紧裤腿、袖口,用毛巾围住脖子。初次炒莜麦时没经验,翻炒莜麦时,麦芒满屋飞扬,弄到身上奇痒难忍,全身犹如过敏一般。
炒完的莜麦要趁着麦粒酥脆时送到碾棚,分次倒在碾盘上,碾轱辘一转,脆生的麦粒嘎嘎作响,很快轧成了面粉。碾棚边上支上笸箩,笸箩上放上罗架,将小簸箕收集的面粉倒入罗中,在罗架上反复推拉面罗,漏下面粉,留下麸子。
砸杏核
在家有闲空时,我还干过一件小孩、妇女常干的家务零活——砸杏核。知青们在上山之余也和老乡们一样,偷着搞点山货小副业,采蕨菜、采山杏。这里的山杏很大,但杏肉又酸又硬不能吃,人们采摘就是为了要杏核。杏核有两种吃法,一是砸皮吃仁,二是碾碎熬油。每当有点儿空闲时间,我就拿起小锤在石板上砸杏仁,待攒多了用凉水反复浸泡,与胡萝卜、芹菜、疙瘩白一同腌制咸菜。熬杏仁油则非常费工,将干杏核轧碎加水熬,开锅后清水上即可出现金黄色的油珠,而且越聚越大,待油珠像一分钱那么大时,用一竹制小油刮子将浮油聚拢,拿一铁勺将油撇出来倒进小铁锅。反复翻搅杏仁渣,直到没有浮油为止。最后将小铁锅放在火盆上,把锅底的水分耗干,锅内就是纯正的杏仁油了。杏仁出油率很低,一般熬一大锅只能撇出一斤油。第一年,我们也学着老乡的样子自己熬制杏仁油,一下午也只灌了一酒瓶。一进腊月后大部分知青们准备回家过年,在大家临走之前,用自己熬制的杏仁油煎了一顿黄米面的年糕饼,用金黄色的杏仁油,煎着米黄色的年糕,露出两面焦黄的嘎渣儿,那爽口窜鼻的香味几十年来再也没有品尝过。
杏仁好吃但是有毒,因此凡是制作杏仁食物,当地有严格的规矩,就是泡过杏仁的水,熬过油的杏仁渣,一律要挖坑深埋,一旦猪、鸡等吃了立即倒地身亡。这一点我不敢有一点儿马虎,完全按老乡的教法去做。遗憾的是每年制作杏仁食品的机会太少,做杏仁茶、熬杏仁粥始终没有学到手。
下乡六年来,我干过农活、学过木工、代过课。在公社当过电工、广播员,唯有这专职“农家妇男”的活最杂,竟围着锅台转了一年。当年做的农家饭至今还没忘,知青小聚时,时不时还弄点小杂粮,做顿下乡时的饭食,偶尔换换口味也别有一番风味。
作者:魏树人
来源:30号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