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芍

注册

 

发新话题 回复该主题

光影佳年来不及说再见 [复制链接]

1#
湖北白癜风QQ交流群 http://liangssw.com/bozhu/12953.html

NEWSTORY

光影佳年故事系列③

献给一直喜欢南风故事的你

文/董晓磊

?

听说我和程家宝在一起,珍妮赵立刻用手捂住嘴做花容失色状,大睁着眼睛问:“丹朱,你怎么会和程家宝在一起?”

再充满遗憾地补一句:“他有一米六五吗?”

我咬着牙微笑,“要帮助就帮助最困难的同志嘛。何况我此生最大的理想就是做家庭妇女。”

珍妮赵的脸色变了一变。

没有挺拔的身材不能不说是憾事,可是程家宝也有他的优势,他也没有老婆嘛。

正室和二奶有着本质的不同,我是个传统的女性,我比较看重名份。

家宝是矮了一点,可那又如何?我安慰自己,他要是把身家换成五百一张的欧元垫在脚下,姚明都没他高。

?

我在一家女性时尚杂志工作,每个月都要交一批类似“如何在商务舱搞定金龟婿”、“个九段情人的秘密”、“让你的他变成卧室里的野兽”这样的稿子,封面上还自欺欺人地印着“高尚仕女读物”之类的字样。

有读者给我们的杂志起了个外号——“职业做鸡手册”,我个人认为这个定位非常准确。

主编的品位决定了一本杂志的风格,如果我们组来的稿子和做鸡没有关系,主编珍妮赵小姐会龙颜大怒,将我们本已菲薄的奖金再扣掉一半。不得不承认珍妮赵很有市场头脑,时尚杂志普遍销量惨淡,我们的做鸡手册却一路欣欣向荣地杀出来,可见虚无缥缈的“时尚”远不如一百零八式来得实用、性价比高。

或可叹世风日下,良家妇女们全在争先恐后地学习如何做鸡,不让狐狸精专美。

除了老板和几个不常露面的上级,办公室里多数是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间或有几个男生,在如此阴柔的环境中待久了,也自然而然被熏陶出娘炮气质。大家除了拼薪水拼待遇,对衣食住行的等级同样关心。珍妮赵虽然贵为老板的泄欲工具,毕竟上位时日尚浅,还没捞到多少实际的好处。尽管她天天说自己“逛街的时候又买了一只coach,真是俗气死了”,但她仍得和我们一样挤地铁上下班,和别人合租房子。我一直好奇老板到底给了她什么好处,让她时时处处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对任何人都颐指气使。将来我当了老板,一定多雇这样的员工,连加班费都不用发,在床上表扬两句就能让对方心花怒放,多么省钱。

是的,我非常刻薄,我管珍妮赵叫老板的排泄工具。

每当她出现在办公室里,大家都自觉噤声,前台小妹吃坏了肚子多去了两趟洗手间,珍妮赵有本事跟进去看看人家是不是在偷懒。不得不承认珍妮赵和我们老板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我们老板出了名的吝啬,一个同事离职,按惯例大家要一起吃顿饭送别,他老人家踌躇良久,叫了两个盒饭请同事吃。

国士无双,而今有二,此等奇人,真令人叹为观止。

程家宝的出现,对我来说无异于王子捧着水晶鞋出现在灰姑娘面前,姑且不论一面之缘能激出多少火花,人说士为知己者死,就冲他这么给我面子,我也不能不以身相许。

况且我们品位很一致,第一次走进程家宝家,我就爱上了他……的房子。

久而久之,我学会欣赏家宝的好,也开始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高大英俊的男友我有过很多,得出的结论是好看的男人多半介于“笨”和“很笨”之间,床上功夫也不好。

而家宝除了相貌不好,其余样样都是人中龙凤。有几个男人有货真价实的顶极名校文凭?有几个男人有实力天天带你去喝芝华士?有几个男人敢坦荡荡地在和你过夜时不关手机?有几个男人会主动带你去见亲朋好友?

程家宝都可以。

?

男大当婚,我知道家宝是认真的,我也是认真的,总要嫁一次才堵得上众人的嘴,表示我不是嫁不出去。何况程家宝如此稳重细腻,真正做老公的上佳人选。

他对我莫名倾心,再三发誓非我不娶,甚至告诉我他传说中的处男。

我不大相信,长江流域野生白鳍豚都比三十岁以上的有钱处男好找,而白鳍豚已经灭绝了。家宝其实没必要这么大张旗鼓地开玩笑。

在我之前,他公开过的女友就有四五个,矮怕什么?他有两任女友都是新丝路的签约模特儿,个个都是光彩照人的美女。人总是向往自己没有的东西,无论男女。

他暗示我谈谈自己,我左想右想,乏善可陈,只好敷衍他,“Nobodyremainsvirgin.Lifefuckseveryone.”

他一笑,看得出来并不满意,但我装傻,他也就识趣地闭嘴不问。我俩相视而笑。

我斗不过他,他看我如观掌纹,我看他莫测高深。

可这又有什么好怕的,无产阶级失去的只有镣铐,我决不介意家宝用钞票买我的尊严——你要知道,多少女人因为如此体面地失去自尊而获得了同类的仰视。

不知道他会不会在心里骂我bitch,不过,骂了又怎样?我们行走江湖,谁会真怕人骂?没人骂才可怕,表示你不够红。

第一次见到家宝,是受主编之命做他的专访。我还记得那天早上我是多么匆忙,为了避免迟到,梳头洗脸刷牙着装我硬是在十分钟内搞定。出门直奔地铁站,万头攒动,我几次运气,都没能顺着人冲上去,最后是身后某个满嘴大蒜气息的光头猛男把我推进去的。

身边咻咻的都是陌生人的鼻息,人太多了,简直可以脚不沾地悬浮在地铁中间。

我惋惜地想,若身边有角色帅哥多好,正好可以上下其手大吃豆腐。可惜环顾一周,挤在周围的都是和我一样面色疲惫满脸晦气的死上班族。

喘着粗气赶到办公室,迟到了三分钟四十秒,正赶上老板开会交待任务,我匆匆找个位子坐下。赵主编山长水远地丢个白眼过来,以表示对迟到者的谴责。我目不斜视,正襟危坐,从包里掏出笔记本和圆珠笔画乌龟,间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做欢喜赞叹状。

恶心是吧?我也觉得自己很恶心。

如果不是碍于自己资历有限,还需要在这里混经验,我一分钟都不想多待。

我不指望靠薪水发财,打工是永远不可能致富的,因为老板的任务是剥削你,而不是养肥你。

老板一走,珍妮赵光速冲到我身边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一把拽起我的裤脚,“天呐!你这里面穿的是什么?棉毛裤!棉毛裤!我的天!”

我怔住了,棉毛裤与主编是有杀父之仇还是夺妻之恨?她对棉毛裤这么敏感。

“哪有时尚编辑穿棉毛裤的!这不是我们的taste!把个人风格完全毁掉了。”珍妮赵满脸嫌恶,“身为时尚的风向标,每一个编辑都应该明白自己代表的是杂志的脸面!是时尚的灵魂!不要以为有个名校文凭就怎么怎么样了,你们知道不知道现在硕士生博士生多不值钱?!”

她环顾四周,“你!你!你!还有你!这都穿的是什么?明天统统换掉!”

末了痛心疾首地加一句,“真是没见过世面!”

有人小声分辨,“我有关节炎。”

珍妮赵拉长脸,“那也许你不适合时尚这个行业!”

所有被点名的人都异常尴尬地站在原地你看我我看你,赵主编有老板的顺风车可蹭,任外面寒冬腊月滴水成冰仍可穿迷你短裙横腿向天笑。我们天天搭公车挤地铁最后还要从地铁口狂奔一千米才能到办公室,在平均气温零下十度的冬天的北京,我不知道离开棉毛裤我还怎么活,以及为什么要活。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换掉?”

大家的眼光齐刷刷投向我,我一咬牙,“换!”

下午我还得去印刷厂给他们送胶片,一走出大门就激灵灵打个冷战。北风卷着雪片凉飕飕地吹到腿上,我一路哆嗦着奔到公车站,抱着腿蜷在脏兮兮的座位上,就这么跑了一个下午。

晚上回到公司,腿已经没有知觉。

珍妮赵扫一眼发票,“谁让你坐这个车?怎么不坐专线?这个票不能报!”

我一口气噎在嗓子眼,专线车车票一块二,普通公交车两块,我不要命地跑了一下午,就这样对我?

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头,我硬着头皮赔笑脸,“主编,专线车一个小时也等不到一辆。我也是怕耽误公司的事。”

“那我管不着,反正这个车票不能报!你也坐好车我也坐好车,谁为公司利益着想?”

言下之意是我冻死也活该,专线车哪怕一天发一辆也与她无关,她就是认定了我要钻这八毛钱的空子。

最后还是只给报了专线车的钱,多出来的我自己负责。

“还有,你今天迟到了,按制度扣两个考勤分。”

一分是五十块人民币,在这个通货膨胀的年代,一双大众品牌的皮靴要一两千一双,猪肉涨价到二十块钱一斤,一百块够我舒舒服服打车上下班一个礼拜。我摸着冰凉的大腿,怀着对珍妮赵的彻骨仇恨走了出去——没有回头,我怕我会忍不住跳上去把野鸡中专毕业的珍妮赵掐死。

晚上还约了人物专访。再窝火也得挤出笑脸去做访谈。

?

又一个山寨网站的崛起,我疲惫地闭上眼。一堆一堆的电子商务新领袖,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

我们的公司在CBD,程家宝的公司在中关村。我们才是uptown,他们不过是新抖起来的瘪三。趁着天使投资人的钱还没有烧完,热闹两天。

专访不过例行公事,我心不在焉地提几个问题,程家宝回答得很流利,间或停下来思考片刻,很得体,也很无趣。

看得出来他紧张,把上封面当作一个大事。

我们做完访谈,收拾了相机要走,家宝却追上来,问我要电话。

我们的摄影师用肃然起敬的眼神看我,啊,我当即知道我也是半只脚踏上有钱男人的床的人了,从此我在职业做鸡编辑部说话也是有分量的了!

我和家宝虽在同城,却分居东西两侧,见一次面要开两小时车,颇为不易。

我很认真地对待这段关系,每次约会前都隆重地打扮,内衣换全套,戴颜色最正的美瞳片。室友孟玫讥笑我,“你真的只是和男朋友去约会?我以为皇上要宠幸你。”

我和家宝举止亲密,这么一把年纪,当然不会像情窦初开的小男生小女生那样如影随形,但家宝走到哪里都要牵我。服务生拉开我对面的椅子,他视而不见,一定坐我身边,做出深情款款的样子。有时我在忙,他会忽然发来短信,“朱朱我很想你。”

我煞有介事地回复,“我也很想你。”

他还写情诗给我呢。

看得孟玫啧啧称赞,“好恶心,好肉麻。”

可你说他浪漫呢,逛商场的时候他倒懂得绕开珠宝奔皮包。

我心中疑惑,只谈爱情不谈面包,拿什么来证明诚意?玫瑰和钻石卖不掉也吃不了,同男人周旋这么多年我也实在累了,烛光晚餐吃多了也不如家常便饭落胃,这么阳春白雪的感情我实在有些担当不起。

耽搁的日子久了,珍妮赵也忍不住放下主编的架子开始八卦,闪烁其辞地向我打听金龟婿几时准备迎娶我进门,我十分装13地笑笑:“再说吧。”

珍妮赵眼中露出希望的闪光,一厢情愿地替我的婚姻判了死刑,“听说他们这样的人家很讲究门当户对是吧?唉,也不是谁想嫁就能嫁的。”

其实最注意对方家境的恰恰是工薪阶层,尤其是那些认为自己是知识分子的工薪,比如说什么妈妈是医生爸爸是教授的——当然这样的家庭在部分人眼里已经算中产了。

但珍妮赵是我的顶头上司,虽然大家都知道她的升迁与勇于和有妇之夫上床有着莫大的联系,但她自己仍坚信自己是一个有品味有格调不媚俗的知性美女,如此聪明能干才貌双全有勇有谋的女强人尚且在婚姻大门外面徘徊,我们做下属的无名小卒焉能走狗屎运顺利地嫁入豪门?

我索性再谄媚地喂她颗定心丸,“我肯定是嫁不进豪门的,我没那种命。”

珍妮赵宽慰地拍拍我肩膀,表情悲悯如我主耶稣安慰抹大拉的玛利亚。

作为一个与生俱来的悲观者,我从来不敢相信会有馅饼从天而降。只当是买彩票吧,我宽慰自己,中了头奖固然好,中不了也无须沮丧。空手套白狼,十回中一回都算不错,哪能每次都如愿?

何况,把自己的生活和另一个人绑起来是多么需要勇气的行为,更何况,那个人还是程家宝。

有一次我看见他在电视上一本正经地讲话:“我认为自己是一个儒商,我对自己的要求就是:谦虚,谦虚,再谦虚。”

我笑得打跌,我认为他是一个装逼犯,他对自己的要求就是:装逼,装逼,再装逼。儒商?看本《乔布斯传》就能算儒商了?

他的投资人看见他那辆半旧的帕萨特都惊讶地大张着嘴,如果他自己不当那是一回事,我会真的佩服他,可是他每次都津津乐道:“真的,丹朱,你真该听听我的投资人说的话,‘小程我太佩服你了!年轻有为不用说!还这么沉稳!一点不浮躁!我看你开旧车就知道!这小伙子必成大器!’”

沾沾自喜的口气简直要溢出来。

其实他车库里还有崭新的沃尔沃xc90,和客户谈生意时充门面用的,他偏偏刻意地开旧车上镜头,见投资人,满世界转悠,唯恐别人不知道他多么谦虚低调。

太在意别人的看法,太举轻若重了。

他对我说这些话,倒有些拿我当自己人的意思。可他又不发我工资,又不肯娶我进门。不说他点坏话实在连我咬牙买下的雅诗兰黛彩妆都对不起。

?

不止一个女孩与程家宝纠缠不清。他的前任是个平面模特,也在一两部不出名的电视剧里跑过龙套,长年泡在三里屯或者工体的夜店钓凯子。难说她是大智若愚还是一根筋,口口声声“我就是不服!我在哪儿跌倒就要在哪儿爬起来!你等着吧!”地对家宝发布收复失地的决心。

如是再三,我对她既讨厌又同情。

迄今为止她仍隔三岔五打电话来哭闹,家宝也怵了,把手机递给我,“要不你来接?”

我果断拒绝,“还是你自己处理比较合适。”

要我陪你玩两女争夫?我可不趟这趟浑水。

家宝只好自己对她说:“我已经有了新的生活,我们分手那么久了,你也要往前看啊。”

前女友表示不愿意往前看,最远的你是我最真的爱。

家宝看看我的脸色,嗫嚅道:“但是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前女友当即声称心脏病发作,不想活了,并且活生生上演了一出殉情大戏——她连夜从横店赶回北京,在酒店开了间房,声称要割腕自杀。

家宝也吓了一跳,立刻带着我去救她。

酒店经理和保安听说灾星上门,吓得一脸灰败守在门口,求我们赶紧把她弄走,房钱可以给我们打个八折。

作为唯一在场的女性,我义不容辞地第一个冲进去拯救同性,进门后发现前女友穿着情趣内衣躺在浴缸里,一动不动。

家宝连声问我怎么样?人还在不在?我翻翻白眼心想你急什么,人家pose还没摆好呢。

她脸很一般,身材不错,胸部丰满,如果不是外扩,也可算豪乳奶牛妹一枚。

我和家宝气喘吁吁地把她拖出浴缸,前女友闭着眼睛装死人,一点不配合。我不禁上火,假装失手把她的头撞到浴缸边上。

前女友忍不住疼,咧了咧嘴。

活该,小贱人。

我扔了条浴巾盖住她若隐若现的胴体,酒店经理和保安跟进来,看到前女友毫发无伤地躺在地毯上,一时有点反映不过来的手足无措。酒店经理满头黑线地问我:“不是说要割腕吗?是不是临时改成吃药了?”

前女友只好“嘤咛”一声醒转过来,啜泣着扑进家宝的怀抱,把手腕亮给他看。她手腕上果然有一道伤,正渗着发丝般粗细的血丝。

我们都很无语。

因为伤口实在是无足轻重,家宝专程请来的医生都觉得包扎是多此一举,到楼下药店买了个创可贴贴上就算完事了。

家宝面红耳赤。

事后前女友仍孜孜不倦地打电话来,家宝非常不悦,“你在侮辱我,也在侮辱我的女朋友。”

于是她又不知道从哪儿要到了我的电话,天天给我发短信要请我和家宝吃饭,说是要赔礼道歉,希望成为我的朋友云云。我关了手机,她就打电话到我单位。

我拿她也没办法,只好把话筒挂在衣架上等她说累了自己挂机。

高段选手们大多不肯这么自贬身价,比如家宝的前秘书,无论气质还是智商均高出前任数段,她就从来不上门逼宫,只在网上和家宝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家宝的每条微博下面,都会有她的转发和评论。

一个前女友倒下去,更多的前女友站起来。

我对此付之一笑。

不难过,真的,不爱,怎么会难过。眉毛都不会动一下。

大富豪痴恋美少女,这是言情小说里的滥俗套路。我不认为程家宝的雄性荷尔蒙只会为我独家分泌。再坦白些说,我并不太享受这种关系。每次约会,如临大敌,光睫毛就要刷半小时,胸罩垫得太厚,每次回家都热得满身汗,巴不得有人替我顶缸。如果只是想要纯粹的性,真还不如上健身房对身边的猛男抛媚眼。

我不介意有人代替我和他做爱,我比较介意有人替我刷他的卡。

几年来他身边的女孩来了又去,最后留下的仍是我一个。因为我不爱他,所以对他的莺莺燕燕睁一眼闭一眼,家宝认为我胸怀宽广,因此舍不得放我走。

讽刺吗?

有个女生几年来一直坚持偷窥我的网络动向,有什么用呢?我做庄家,你是散户,散户怎么斗得过庄家。

况且家宝也以他的方式表示了对我的尊重——从没让别的女孩见过光,他只带我出门应酬、见父母,算是给我留足了面子——在这个圈子里,程家宝是绝世无双好男人。

日子长了,我们开始有些老夫老妻似的倦怠,二十二岁生日那天,家宝忽然说,“要不我们结婚吧?”

那一瞬间我有些犹豫。

舍不得单身生活?怕失去自由?我问自己。

天天自我催眠说雷克萨斯不见得就比公交车舒服多少,我爱的是家宝带来的安全感和经济保障,就像我爱我的医疗保险。时间长了,渐渐真的相信我俩之间并不完全是雇佣关系——在金钱和自由的天平上首鼠两端装模作样的时间长了,难免有些入戏。

我和家人提了一句,他们都很高兴。煮熟的鸭子,一直怕飞走。现在总算有点底。

杨白劳还不卖喜儿呢,喂喂。

家宝第二次说要结婚,是我们一起去给他大学同学的宝宝过满月。

这一次我实在不能假装听不见了,只好顾左右而言他,表示“这段时间我很忙。”

家宝在有机会展示自己财大气粗的时候总是很男人的,他抱着我,“跟了我,就在家里做全职太太不好吗?何必出去受累又受气?”

我无言以对。

真要做了全职太太,他不嫌死我才怪。到时候失去职业舞台,时间长了忘记生存技能,眼巴巴地盯着他,巴望从他手指缝里漏出一星半点好处,这种结果的女人,我也看得多了。

其实我最近也不是很忙。最经常干的活计是在两性专栏里冒充情感专家,不厌其烦地回答种种匪夷所思的古怪问题。

“羞答答地问一下,精液喷到眼睛里了……该怎么处理啊……”

您都能弄到眼睛里,就没必要羞答答了吧。

“上个月怀孕了,我弄不清到底是谁的,老公就赶快陪我做掉了。说是无痛人流也够受的,流了好多血,有没有什么更好的流产方法?女人受的罪太多了。”

我每天都觉得自己是个无辜的路人,走着走着就忽然被雷劈到。这种问题看多了真的很想打人,但又觉得打她们都脏了手。

有时候,读者寄来的邮件会比较隐晦,“我有一个朋友,她是个非常善良的女孩,可是不幸的她爱上了一个已婚男子……”

通常情况下我会回答:“未婚男人还没有死绝,最好不要黏着别人的老公。”

“可是他们是真心相爱的!他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了!就是他的老婆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婚!非要拖着他!是他老婆黏着他!爱情中的第三者应该是那个不被爱的人不是吗?!”

您已经如此有立场,又来问我干什么呢?每到这时候我都会想起那个著名的笑话:某男得了花柳病,医院,“我有一个朋友,他可能得病了,具体症状包括……”

大夫头都不抬地打断他,“把你的朋友掏出来看看吧。”

承认自己是个贱人真的很难吗?

转头想想自己也不过是五十步笑一百步,立刻颓掉。

因为经常在平媒上痛骂来信者,我还出了一点小名,偶尔也会接到一些综艺节目的通告。编导告诫我不用客气,尽管骂来宾,观众就喜欢看别人掐成一团。

是,只要不掐到自己头上,坐山观虎斗,何其热闹有趣。

家宝倒是非常得意,和朋友聚会时,偶尔会不经意地提起“我女朋友在某某电视台做主持人的时候……”每次听到他这样说我都很想一头撞死。

要结婚吗?要嫁他吗?

我心中茫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见我哑口无言,家宝也就不再说什么,他这么给我面子。我理应含着热泪喊他“恩公”才对。

但我也是个寻常女子,我也做过两情相悦与子偕老的好梦。就这样嫁掉吗?我有些胆寒,焉知以后会不会有人带着私生子来认父呢?

也许再拖拖,家宝就会寻觅到更好的人选,我自欺欺人地想,到那时我无须做恶人,搞不好还有遣散费可领。

就这样我们一直相安无事。直到上周末我们加班。

每个人打发加班的方式都不同,罗绮热衷于各种在线小游戏,阿伟的股票最近有点要跌的迹象,小麦在洗手间试验新的自制面膜,薇薇用公司电话和小学同学八卦电影明星。

家宝难得地来接我下班,还带了花,办公室的女孩子们又羡慕又妒忌,追过来连笑带嘘,“老夫老妻了,还这么肉麻。”

我笑笑。每次家宝来接我,前台的姑娘们都会对我分外亲热,还会给家宝送来热咖啡和糖果松饼,大家围着家宝聊天,只恨不能亲自把家宝送上电梯。难怪人说,防火防盗防闺蜜。

“晚上去虹club吃饭好吗?”家宝问。

“好啊。”

我拿起电话准备订座。家宝从车里摸出一只丝绒盒子,“戴上看看。”

我打开,是一只白金镶嵌珍珠的项圈,设计很特别,密篷篷的的银丝上星星点点点缀着若干珍珠,像仙女座星云一样扑朔迷离。

“好漂亮。”

他得意地迷着眼睛笑。

只怕设计费超出原料费一倍不止。这么大手笔,一定有缘由。

车行至半路,家宝才闲闲地说,“龙西回来了。”

我一愣,“那好啊。”

龙西回来了。

难怪。

我掏出化妆镜,端端正正戴上项圈,然后掏出粉盒补妆。

物以类聚,程家宝的同学聚会每次都像是比武大会,大家正襟危坐,勾心斗角,语带杀机,层次分明,一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气势。混得好的当然很爽,含笑看当年的各路仇家手足无措的窘态,混不好的干脆不来,或者来了也不多话,静静地在角落坐着,衣服颜色和脸色都与墙纸相仿,像随时可以融入背景的保护色。我总担心他们中某个人会在酒过三巡后摔杯为号,召唤出后堂一群刀斧手伺候大家归位。

很少看到那么多恨自己同窗的人,也许这是名校特色。

家宝非常喜欢参加同学聚会,所有透出一股装逼气氛的伪精英聚会他都很喜欢。通常草根阶层出身的人对想象中的上流社会总是倾慕不已,但家宝独爱同学会,也有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味道。

龙西的归来,让这次聚会的意义又加重三分。

关于龙西的旧事,我真要听得耳朵起茧。

全国重点高中、奥赛奖牌、保送名校、常春藤盟校offer、班长、球队队长、学生会主席……我一度怀疑程家宝是gay,不然怎么会把另一个男人的履历记得那么清楚。

“那时候就属他风光,”家宝做了总结性发言。

做人要识相,我知趣地问,“那现在是谁最风光呢?”

家宝得意地微笑,“那还用问么?”

一直都是人下人,忽然扬眉吐气,是以格外喧哗,唯恐别人还当他是路人甲乙丙丁。我注意到他今天开的是沃尔沃,车身光洁明亮,刚刚洗过。当然,他洗车和我化妆,都是出于同一个目的。

“龙西现在做什么?”我有些好奇。

“在研究院当助教,呵呵,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家宝恶毒地微笑。

骂人不带脏字。

钱钟书在《围城》里说,“这人不是死了,就是教书去了。”可见教师地位之低下。龙西眼下只是助教,评教授还要苦熬若干年,慢慢论资排辈发论文讲贡献,出头之日遥遥无期。

家宝心不算坏。不过穷人家子弟,要熬出头,少不得吃些苦头。他迫切希望家境优越的龙西看到他们之间的差距,如同当年,出身农民家庭的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和出身高知家庭的龙西的差距一样。都是心理补偿。话说回来,谁不是这样?我又何尝不希望衣锦还乡,踩着红地毯走下私人飞机的时候看到当年的校花变成拖着四个孩子的黄脸婆?

我放下化妆包,程家宝审视一遍,满意,赞道:“真漂亮。”

其实风华日老,有什么漂亮。道日昧,步日退,面无可观,示人以背。程家宝喜欢我周正端庄,拿得出手。

我知道自己正在过一种将来一定会后悔的日子。

餐厅里座无虚席,很多似曾相识的面孔。有时候我很讨厌这个城市,永远没有隐私角落,一个新餐馆开张,涌进去的永远是同一批面孔。

人群中非常突兀地现出一张陌生的脸。聪明俊雅,微笑带点戏谑的味道,但仍不失温和。

家宝一把拉过我,“龙西,这是我女朋友。”

原来这就是正主儿,不过如此。

确实卓尔不凡,一双修长俊眼波光流转,微微含笑。他站起来,长身玉立,这个年纪能保持这样身段的男人是少有的。但是,还是少了些什么。

我们生活在水泥丛林里,有野兽特质的人才能成功。比如家宝,平时看起来憨厚又稳重,只有进了办公室,眼中才会闪出食肉动物捕食的光芒。龙西尽管斯文有礼,还是亏在了气势上。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因此笑容中多少有点自嘲的味道。

我多少有点骄傲地回瞥了家宝一眼,家宝很敏感,立刻有些沾沾自喜。

他伸出手,“总听家宝说起你,终于有机会瞻仰尊容。”

我颔首微笑,“过奖。”

我招呼迎宾小姐带我们去订好的包间。

迎宾小姐想来非常忙碌,昏头昏脑地走过来便问:“程先生程太太,您订的是几人的包厢?”

竟然是对着我和龙西问的。家宝脸上立刻落一层霜。

不公平,就算他比龙西矮一头,也不该被这么赤裸裸地无视。我挽起家宝的手臂,“这才是我先生。”

龙西亦知趣地避开。

迎宾小姐讪讪道歉,走开。

家宝这才脸色正常一点。有时候我觉得他非常像那种过早懂事的小孩子,受了委屈还要装没事,忍辱负重地走开。也许是年轻时候受的委屈太多,已经习惯默默承受。这样的表情让我难受。

这时几个老同学已经先后赶到,众人落座寒暄,互相恭维,询问近况,觥筹交错,怀念过往,桌面上放着车钥匙和刚上货的港版iphone4s,身边坐着全副武装的美丽的妻子或者女友。与往日并没有不同。

家宝多喝了几杯,有些失态,正在高谈阔论如何做B2C。举手投足间颇有些“当年我如何如何,如今我如何如何”的架势,惹得几个同学都不悦,同仇敌忾起哄,要家宝埋单。

只有龙西不动声色,有时还顺着他说两句。

家宝的女同学说,龙西的脾气好得像温吞水。

女同学们对龙西的眼光还是脉脉含情的,想来有许多昔年情事,并不曾随着外在老去。相比之下,家宝的姿态就有些难看。

我有些难堪,傻子也看得出龙西在怜悯家宝,可怜的家宝。

我和龙西的眼光偶有交错,立刻不落痕迹地滑开。

家宝的同学,最年轻的也大我好几岁。家宝好打扮,我穿条宝蓝长裙,他便找件宝蓝衬衫和我配,他的同学都起哄,“哟,情侣装。”

我笑笑。

“上回带的好像不是这个女朋友吧?”有人起哄。

“上次穿了件粉红衬衫,带的是个穿粉红裙子的小姑娘嘛。”

我身边坐着位家宝的已为人母的女同学,小声对我说,“他们胡说着逗你玩的,不必当真。”

我笑笑,“没关系的。”

又有人问我,“妹妹,你多大?”

“二十二。”

立刻引起一片惊叫,“程家宝你这个禽兽!你有没有一点人性?!”

家宝得意到死,笑得见牙不见眼。龙西微笑着,坐在我们对面,看着我。

问我年龄的人又转过身来,“妹妹,你可别被他骗了啊,这人嘴里没一句真话。他要跟你说他是70年代生人,你可千万别信。”

我笑着转向家宝,“我早知道你的身份证是假的。”

家宝笑,“对,其实我是30年代生人,怕你嫌我老,不跟我。”

那位同学不甘心,又补上一句,“他的牙也是假的。”

众人哄笑。因为他的表情实在自然。

酒过三巡,家宝起身上洗手间,龙西看着我,忽然冒出一句,“我很喜欢看你主持的节目。”

我一头冷汗,我端庄冷艳的时候,谁也看不到,在电视上耍猴混饭吃,偏被抓个正着,“惭愧惭愧,哪里谈得上主持,只是嘉宾。”

“哪里,看得我很感慨,有这样的美貌,根本不需要有这样的智慧;有这样的智慧,根本不需要有这样的美貌。”

马屁拍得很有点准头,我立刻飘飘然,“走江湖卖艺混饭吃,哪有真才实学,都是编导的功劳。”

家宝回来了,听了个尾巴,立刻急了,“没有啊!你们re通告的时候不都是你自己写的词吗?”转过头对着龙西继续吹牛,“天天咬着笔头儿想词儿,小孩儿似的。”

我干笑着推了家宝一把示意他闭嘴,他从来不看我写的专栏,根本不知道我每天和读者大谈特谈的都是“伪高潮算不算欺骗对方”的话题,家宝才像个小孩儿,憨直可爱。

龙西欠欠身,“美貌又有智慧,居然还谦虚,太难得了。”

这小子摆明了是拿我开涮,“我都无话可说了,”我假笑一声,要命。

有同学掏出烟盒,依次敬烟,我敬谢不敏。龙西一直饶有兴趣地盯着我看,此刻忍不住开口,“你不抽烟?”

“嗓子不好,不敢抽。”

他笑,“很少看见媒体人不抽烟。”

我也笑,“我只是个打工的,不是媒体人,不足为奇。”

家宝喜欢好烟好酒,此刻早倚在沙发上喷云吐雾,一时间烟雾缭绕,我有点咳嗽,为了躲避烟味,假装洗手略略走开了些。

一会儿看家宝一枝烟吸完,我才回来,一边涂护手霜一边心神不定地听家宝侃侃而谈。

不一会儿主菜上来,家宝立刻忘记了话题,吃得很高兴,他是食肉动物,看到牛排、猪排、佛跳墙、红烧肉这样的菜会真心的快乐,可怜的家宝。

他的同学提醒他,“你该给小丹夹点菜。”

我笑笑,“我自己来就好。”

家宝有点难堪,他帮我布菜,龙西没说话,在一边看一会儿,轻轻地说,“那个肉老了。”

家宝的脸有些红,那一刻他刻意营造的成功人士外表下的不自信暴露无疑,“什么?”

“那个肉很老,她喜欢吃嫩的……”

我赶紧打圆场,“没关系,我不怎么讲究。”

家宝放下餐叉,我安抚地在桌下拍拍他的掌心,上面密密地布着小汗珠,怪可怜的。

家宝勉强地笑了笑,指指龙西面前的烟灰缸长长的烟蒂,“还有一多半就不抽了?浪费。”

龙西看了我一眼,“小丹怕烟。”

所有人的眼神都暧昧起来,我只好当什么都没听到,和旁边人聊天气。

家宝给我切的肉果然很老,不过反正我也没什么胃口。对什么都浅尝辄止。放下肉,拈了一片吐司,慢慢涂好无盐牛油和鱼子酱,一点一点咀嚼。鱼子酱真腥,也许将来我有钱了,经常吃的话,会慢慢喜欢上这昂贵而古怪的味道,就像喜欢盛鱼子酱的水晶碟子和贝壳小匙。

家宝的同学们还在叙旧,谁跳槽了,谁升职了,谁发财了,谁破产了,谁终于先上车后补票奉子成婚了,谁又熬不住七年之痒到底还是与伴侣分手了,谁向往自由却早早添了儿女,谁一心求子却不得……

家宝很激动,话很多。

他的车最好,他的皮鞋牌子最响亮,他的手机更新换代最快,他的女人最年轻,他终于成了强者,迫不及待地对一切发表意见。

我沉默着,一件好的展品没必要多说话,不讲话才有神秘感。

家宝的常用话题不过是那一套,法国山区的红酒,水疗会所的新技师,马上要去尼泊尔旅游,“那一年,我登贡嘎的时候……”

听得我昏昏欲睡,忍哈欠忍得眼泪都要流出来。

龙西不动声色地把果盘推到我面前,他知道我在注意他,我也知道他一直

分享 转发
TOP
发新话题 回复该主题